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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李木塘 / Good bye, Wooden Lee

他向我伸出手来,

我向他伸出手去。

这是一双多么有风霜,却丝毫不粗糙的手啊!

然后风从我的身边吹过,却绕过了他,没有让他的睫毛、头发和散落的衣冠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几片树叶也提醒着所有人风切实的存在——从高高的枝头华丽地落下,也留下了一曲婉转飞扬的歌。这是一条破败的,却不缺少生机的人行道路,一辆公交车也顺着风驶过,留下的是一声悠长的鸣笛,刮起的是一阵带有汽油味的涌动。

但这一切都是人的痕迹,但这一切又是那么的空旷!我看着他那双澄澈的要透出水来的眸子,心里有怜悯,一瞬间竟然生出来岁月静好的错觉。是啊!那冬日早晨变换但不缺乏温暖的光,不就是和平与希望与未来的象征吗?

这些风,这些光,使隐匿在生命中的水汽全部容光焕发,挥发尽空气中,折射到光线外,形成的就是从天边落下,由光的线条和水的针线织成的罗幕,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起初我还不能理解空气中,天空里闪烁的那些隐约的光点:因为太阳正在从地平线缓缓地探出头来——还有那半边的天是被另一种光线——那微弱且闪烁而不确定的星光所覆盖的。但少许,阳光便把启明星也一并吞噬了——到这个时候,从那零散的罗幕之中我终于能够看到一些平凡的回忆与冷暖兼备的故事。

这道路向我扑过来,或者,是从中线对折起来。我看到那地上的箭头与沥青的形态发生了一些变换。它们突然变成了黑板和桌椅——变成了白墙与昏暗的日光灯。我看见他还那样木木地站立着,脸上既没有笑,也没有惊慌,倒不如说同没有五官的人差不多——但那眼睛和姿态的坚毅使我放弃了这样认为。我想这就是所谓的扑克脸。

扑克脸,这也是当时我想的。从道路的翻折开始,岁月真的向静好的方向发展了——只不过是过去的静好,在一切的故事,一切的回忆开始之前的那种纯真而不缺乏冲撞的青春的美好。甚至连我的思想也一并倒退回去,开始被迫或主动地按照那种稚嫩而好奇的思维运转。

那天,他久久是没有说一个字。可是所有人却拿出了出奇的耐性等他哪怕介绍一下自己的名字。他看着我们疑惑的,却仿佛知晓一切的眼神。终于腿开始有了紧张的趋势,脖子也开始有点旋转的预兆。他,仿佛预想到背后有什么东西一样,怀着巨大的恐惧或是紧张的期待转过身去,要在黑板上写名字。

李木塘三个字写完了,粉笔轻轻地落在讲台的粉笔盒中。然后就是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那黑板和墙壁,地板和桌椅,全部炸裂开来,爆出一朵朵灿烂的红花,他的眼睛没有闪烁,哪怕闪烁一点受到恐慌的泪光呢?可是他的嘴却显现出来,并开始无缘故地移动着,像是嘟哝,却看不见舌头,因此也可能只是想和什么音频对口型。

或许是想和这不间断的爆炸声对口型呢?一切都正在摧毁或被摧毁着,这是一首以悲歌谱写的礼赞啊!日光灯的光线在日光灯被炸裂和摧毁后也会一直存在着,再次延续此前织成的罗幕,现在连成一片废墟。

一座城市的废墟,吹刮着我们的,比真实的风还要寒冷的多的多的风。现在我的欲望是称呼他,这个在断壁残桓上屹立着的存在,为某种感触和某种风景。

但这风景也并不十分的真实。那断壁和残桓正在重建起来,突然涌上来的是陌生与熟悉的人流,天空没有落雨,他们却行色匆匆地打着伞从他和我的身边路过。我和他都被裹挟在着盲目的人流之中,但是我和他之间的那段空隙却始终空无一人。那已经成了一段没有办法逾越的障壁了。

大厦和高塔们在摧毁中落成了,行色匆匆的人群散尽了。其时再望向地面,发觉这里已经没有什么过去的骸骨——剩下的依旧是那条破败但是富有生机的人行道,冬日的暖阳又升高了一个台阶——或许我们都向前走了几步了呢?

他和我是正向相面对着的,我们都向彼此伸出一只手去。

他向我平静地伸出手来,

我向他颤抖地伸出手去。

可惜这是一只或两只无形的手啊。

再见了,李木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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