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2-04

公寓：《蔚然成林》最终章

《蔚然成林》系列小说，最终章。

22世纪初，太阳系，地球

地球上已经不剩下多少人了。中纬度往上便被冰雪覆盖，中纬线以下则夏凉冬寒，赤道则完全被浓密的雨林覆盖。

中纬度，在一片曾经的繁华都市，现在的沧桑森林里，几台自律机器人定时工作着，检测着地表中一些微量元素的含量。如果这是在工业纪元，那么检测的项目大概会包含各种重金属，各种农药残余，各种细菌和微塑料，而会有一堆人类科学家围在数据表旁边观看，屏气凝伸地观看着结果，生怕看到一个高的读数。直到廿年前的一个早晨，检测的项目也确实如此，当然不再有那么多人围着观看，而是改为一个人类小组和一个计算机集群在分析这些数据了。现在这个时代，连工业纪元的人们没有想到任何常规工程途径解决的微塑料，在转基因细菌的分解下，它的读数降低到了0，此后十余年未曾变过。在那时，这群机器人就按照工业纪元最后一批人类设定好的程序，挖土奠基，建设了一座纪念碑。准确地说，是在纪念碑的丛林中又新建了一座“塑料清零纪念碑”。这个纪念碑的丛林中已经早早地排满了更多纪念碑：“二氧化碳达峰纪念碑”，“二氧化碳中和纪念碑”，“全球变暖终止纪念碑”，“DDT清零纪念碑”……

这些纪念碑没有人会来看了。它们只是人类最后的一次情怀。当初的那群急于解决环境问题的科学家，如此多年来，要么转了研究的方向，要么退出了科学界，这里已经陷入了永远无法打破的宁静。百年前，这里曾经是他们每天工作的一个观测站，目的是为了研究人类活动造成的环境影响，并想尽一切办法消除它们，而随着转基因技术一声枪响，这个工作，也便永远地完成了。而科学的进步从来没有让任何人失望，只是发展的顺序叫人觉得讽刺——改善地球的一派和逃离地球的一派发展速度惊人的相似——这可能是因为科学本来就是互通的——几乎是同时，在宣布地球生态开始对人类友善的同时，在地球转基因工程快要竣工的前夕，更先进的能源技术和太空航行技术也被投入了使用。

当然，自然科学的发展这一次比社会科学更慢了一小步，而后者使人类，远视的人类毫不思考地选择了向星辰大海进军。当然这是人类整体意志的选择，不是每个人都愿意遵守。还是有一些人，不知是好奇还是情怀，选择留在地球上，借助间歇性的冬眠科技，哪怕是以快放的模式，看看人类离开地球，留下这个烂尾的“地球转基因工程”后发生的事情。而在其实在百年前，这个观测站便已经成为一套完全自律的系统：只是出于更悲观的考虑，只是希望人类留下一片工业废土后，能够满足人类最后求知的欲望，把废土在人类几乎灭亡后的数据变化记录下来，留给幸存的极个别人或者哪个外星探险家——告诉他们曾经的繁荣，可能，还有机会让他们引以为戒。

工业纪元结束了，繁荣的时代却刚刚开始。地球真的同科学家们所想的那样变成了一片废土——但不是工业的，而是生态的废土，没有轰鸣作响的机器了，没有灯红酒绿的那种“繁荣”，留下的是蝉声，绿色或雪白的波涛。工业纪元早期的作品中多次描写了废土的悲惨，废土客生命价值观的扭曲；所以同样颠覆，这里的“废土客”们截然相反地有自己的气象，大部分心随着山水风光的宁静而已经变得和隐士一般宁静了；少部分还是热衷于刺激的事物，在这座空空荡荡而天然纯真的游乐场里像孩子一样的玩耍，探险。人们不把他们称为幸存者，而把他们称为钉子户，因为离地球而去的人们还是认为天上的星星更有趣，至少过得生活要更出彩。

大大小小的环境观测站，在工业纪元是很常见的，然而这些观测站在人类的大部队离去后被“送”给了那些钉子户们，他们搜刮了里面能找到的各种物资，根据自己的喜好拿走了各种仪器之后就把它们全部遗忘了，没有人维护，它们的混凝土挡不住经过基因改造的强力树木，很快土崩瓦解。这个观测站，多亏了自律机器人一直忘我而尽力的维护，勉强保持着功能的运转。而钉子户们也觉得，应该留下点什么，至少告诉地球上可能的后来者之前有人来过，又在大部队离开之前给这个观测站的机器人编写了建设各种纪念碑的代码。

观测站运行所需要的能量，靠简单地太阳能发电即可。钉子户们一觉就是睡上五年十年，而科学家们也换了一批又一批，直到最后无人关心这里，观测站却一直良好运行着。一些钉子户终于厌倦了在这里原始人一样的生活，或者禁不住繁华都市的诱惑，选择前往大部队的聚居地。而有些则在地球上寿终正寝……

人越来越少了，这种平衡的情况，估计会到永远吧。

2152****年2月5日，“门户”空间城的某会议室

“首先我非常感谢大家来到太阳系‘门户’空间城，现在这里正在逐步废弃，大家还烦请谅解条件简陋，没有开重力工具，大家就先这样飘一会儿吧”浮在空中的一个小年纪对着满屋子西装革履而头发或领带乱飘的人红着脸说到，那群人却好像觉着这样极其有趣，有的翻滚，有的假装——不过也可以说实际上在太空漫步。是的，在现在的太空的室内，有重力是常态，不用穿着厚重的宇航服就能体验失重的感觉，则变得反而更加弥足珍贵了。

“让大家不远万里过来一趟，当然不是让大家来体验失重的，而是关于地球，关于地球工程的一些重要报告和进展……”

那群上一秒还在孩子般嬉戏的专家们一下回过神来，随后脸上又露出了诧异极了的表情，仿佛地球工程什么的和自己没有关系——当然是有关系的，因为这批专家3年前刚刚解冻，他们是最后一批主持“地球转基因工程”的科学家。他们的诧异，在于离开地球，在两个方面都取得完全胜利的人类，竟然会关心一个很早就解散了的工程所造成的后果。

“我知道解冻后3年，你们可能也忘记这个工程是干什么的了。那我们再来回顾一下工程的报告吧”

“

“地球转基因工程”的前身是“蔚然成林”运动。该运动旨在推广安全的转基因产品，尤其是转基因食品的运动。确保转基因技术的普及和自由化，以此来弥补一些地区的客观条件的落后，保障粮食安全。“蔚然成林”运动的这个目标很快就得到了实现，然而当时的一些科学家显示了更大的野心，他们要利用转基因技术改善日趋恶化的地球环境，包括：通过可以分解PET/PVC等难以降解塑料的细菌来消除已经发生的白色污染，通过改善基因的植物来吸收和固定二氧化碳，通过固氮作物改善土壤成分，甚至通过改善过基因的强吸热作物来帮助减慢甚至停止全球变暖……这些工程综合起来，就变成了我们今天熟知和你们曾经参与的“地球转基因工程”。在人类主要力量离开地球后的百年间，这个工程曾经断断续续地由一些志愿者和留在地球上的人维护了一段时间，然而之后遭到了遗忘。根据地球上一个观测站和我们探测器、调查员的报告，该工程应该取得了完美，甚至有点过火的胜利，一切污染都几乎从未发生过，那颗蓝色的星球现在快要倒退回人类未曾来过的样子了。

“所以我们今天要看的报告是？”一位科学家迫不及待地赶紧问，他曾经是该工程中的一个悲观主义者，知道现在他还在担心会不会这个工程已经出了乱子——这只是出于对自己工作的负责罢了，即使工程失败了也无关他的过错。

“我们留在地球上的最后一个环境观测站发回了它自毁前的最后一份报告，先是一篇日志”

2134****年3月6日，地球最后的观测站，某位“钉子户”的日志

这个观测站的自律系统，鲁棒性确实不错。这么多年来基本没要咱们怎么维护，看来工业纪元的那群老同志也够意思的。早上我去看了看这个观测站的日志，各项读数一如既往的那样“健康”，而报错里面纵使有很多WARNING,却没有一个ERROR，看来再运行个二三十百年的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早上去参加了个讨论会，主题是一个天文台通过几颗在轨卫星接收到的一些宇宙背景辐射变化形成的密码文段。结果很震惊，看来人类确实不是地球上第一个产生的文明，而且还有可能也不是第二个。

那段文段随后被发给了“太阳系门户”空间城里的大部队，他们花了一个早上就告诉了我们答案，是的，人类不是第一个地球文明。地球上还有过至少2个史前文明。那段文段是一个科技水平远高于人类的文明发送给人类的，他们很有礼貌，也有些腼腆，告诉人类他们曾经也是居住在地球，采用了一些技术手段想要改善恶化的地球环境，不过最后他们发现还是离开这颗母星更划算，于是他们和人类一样大部分都走了，少部分孤独终老在地球上。但他们接收到一个更为古老的文明的信号，请他们把地球复原回之前的样子，理由是“留给下一个房客居住”。他们爽快地答应了，因为那时地球本身就已经很原始了，他们随便改变了一颗小行星的轨道，让它狠狠地撞击了地球，地球果不其然变成了一颗原始到极致的行星——这些当然对他们而言都是举手之劳，而那个更古老的文明如此强大，还是多结交一个朋友比多拉一个敌人好。随着生态的发展，地球生命演化了一会，他们再控制一颗小行星撞上地球，把上面无脑的大型生物——恐龙清理掉，再观察了几年，人类就诞生了。现在他们向人类发消息，是希望人类也如法炮制一遍他们的做法，把地球复原回之前的样子，理由嘛，也一样，“留给下一个房客居住”。

当然，现在的人类和当时的这个发消息的文明一样，有能力控制小行星轨道来撞地球了。这群文明估计一直暗地里窥视人类做到哪一步了呢！现在人类也蹈了他们的路线，这个举手之劳也是要办的了。毕竟多一个朋友比多一个敌人好。于是我们钉子户和大部队愉快的商量了一会，把这个烂尾的地球工程的“竣工期限”定在本世纪中叶，到那个时候一颗小行星会撞上地球，撞上这个被转基因生物覆盖的地球，造成一次极其彻底的生物大灭绝，极少数残留，也必然残留的生命将通过各种变异、进化，重新站起来谱写下一段历史。到那时它们将不再是转基因的生物了，而是这个星球的“原汁原味”。

其实这些工程都挺波澜壮阔的，然而我听着却没有什么过分的感想。倒是有点哀伤。我原来信以为真，地球真的是我们人类的家园，后来发现才不是这样——有位航天专家说过，地球确实是人类的摇篮，但人类不能一直生活在摇篮里。后半句对了，前半句错了。地球不是人类的摇篮，而是许多文明要共用的。

看来地球不是祖宅，而是公寓，我们的租期快要结束了，不能一直赖着不走。钉子户们也决定不再冬眠了，毕竟最后的美好再看一看，在这里，至少是精神上的故乡中终老，足够了。

不过在享受最后的日子时还有一些工作，我们还要实现一个自律程序，最后一个自律程序，让它在工程“竣工”的那一天把观测站多年来的观察日志全部发送给大部队，让他们对地球也算留个纪念，至少让他们的教科书有东西可写。再进行自毁，消除这个观测站存在的踪迹。虽然有些多余，陨石会毁灭这一切的——但很有象征意义。我们要以这种方式和过去的那个摇篮中的人类说一声再见，然后才去面对一个光明的未来。

自毁将会销毁所有的仪器，存储，以及纪念碑，当然，这个工程本身存在过的踪迹。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我们没有设想过，如果某个史前文明刻意隐藏自己来过的踪迹会怎么样。不过我们现在已经成为了那个“史前文明”，我们要隐藏自己来过的事实，我们要让下一位房客以为，这是又一个崭新的房间。

2152年2月5日，“门户”空间城的某会议室

“第二个是这么多年来的观测日志，在最后的阶段里，观测站派出机器人做了最后的全球调查，结果很合乎计算机系统的预测，整个地球已经没有一点踪迹。不过这是抽样调查，而且过于明显的转基因痕迹本身就是人类的痕迹，所以为了保险起见，地球还是得遭一次小行星打击。而且小行星的轨道已经确定了，今天下午就要撞上地球，现在也不太方便改了。这些观察日志，我们也就留个念想吧”

“今天叫大家过来，除了叙旧，还有是邀请大家再去看地球最后一面。正如那位钉子户所说，地球不是我们的乡土，而是我们的公寓。可我们也在上面居住了万把个年头，也应该有点感情。我们还是应该说个道别。”

“还有补充的是，今天上午我们又接到了之前那个文明的消息，这次我们用相同的方式解密，不到15分钟就成功解密了他们的信息。大意是他们通过观察看到我们正在尝试清空地球，表示非常感谢，同时还问我们需不需要技术方面的支持。我们细问了他们关于‘技术方面支持’的意思，还得到了一点意外的材料”

“他们说，很对不起人类，因为之前说了谎话，怕人类好奇心太强打破沙锅问到底，坏了正事。就是说人类的诞生并非完全出自于自然，他们看到地球上诞生了恐龙这种单纯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生物后觉得很失望，同时接到了之前那个更古老文明的更新消息，说希望他们用小行星摧毁这种无脑的种群，然后用‘基因种子’和其他一些技术来创造一个文明。他们照办了，那个更古老的文明还耐心地教了他们怎么制造‘基因种子’。然后人类就这样被‘制造’出来了。现在人类也成长为一个宇宙文明，也要延续这个任务，他们说可以向人类提供制造‘基因种子’的技术，如果人类发现地球上再次出现恐龙的话，可以用它来手动创造一个文明”

“他们说，他们自己也有可能是那个更古老的文明手动创造的。不过至于究竟如何，他们也没细问。不过看人类的态度不错，他们决定告诉人类他们自己的秘密，给人类寻个底。他们也是懂礼貌的文明，希望人类如果有技术条件可以去跟他们交流交流，学习先进技术同时交流一下各自的历史”

“所以你们将可以选择在见地球最后一面后来到太阳系‘门户’继续冬眠，直到我们的轨道探测器发现有文明诞生或者有‘恐龙’出现，你们再看着办。当然，这是自愿的，如果你们愿意看看自己曾经参与的工程竣工后的表现可以留下，也可以选择离开。”

最后，30名科学家中，23名选择了留下，7名选择了离开。

30名科学家都应邀看了地球最后一面，确实是那样的美丽，那样的原始，仿佛真的从未有人来过，蔚然成林。在拉格朗日点，他们也目睹了地球被那颗小行星撕裂，那样的狂野。留下的是一颗火球，一颗燃烧着生命，孕育着未来希望的火球。一颗看似崭新，实则已经“翻新”过不知多少次的行星。

新文明纪元前万年（估计），地球

活动活动放了不知多久的筋骨，那群科学家们打着哈欠凑到舷窗跟前。嚯，地球跟见它最后一面的时候那样像，不过细看发现连南北极的样貌都颠倒了，各个大洲更是形态各异，探测器把他们唤醒，是因为发现了文明。他们很高兴，不用手动操作就能全自动诞生一个文明。他们急忙给人类的主力量发送信息，人类也真的记得他们，记得那个已经记载在远古历史书里的故事，打开了虫洞，把这23名科学家接回人类当中，与之前那两个史前文明笑着握手。

地球上，新的文明看到天空中滑落的流星，许下他们的愿望，诞生了无数的传说。什么时候轮到人类给这个崭新的文明发消息，告诉他们，这流星，实际上是人类最后近地舰船的解体残骸，是监视了他们已经百余年的卫星呢？

恐怕，还要两万年罢。

蔚然成林运动暨地球转基因工程的最终报告

诸君安好。蔚然成林运动，暨地球转基因工程，这一由汉满提文明负责的工程，已经竣工亿年有余了。它分为3个阶段。第一阶段，化解矛盾。该阶段旨在使用转基因技术，解决世界性粮食危机。第二阶段，改善环境，该阶段旨在使用转基因技术解决以白色污染和全球变暖为首的一系列环境问题，使地球变得尤其宜居。第三阶段，恢复原样。该阶段旨在摧毁之前所有文明存在过的证据，包括工程本身进行过的证据，并以此和其他可能的技术来促进新文明的诞生，为全宇宙的建设提供强有力的新生力量。

地球转基因工程，虽然竣工已久，但它最终胜利的日子其实在今天。因为今天，我们宇宙文明的大家庭中，又加入了新的成员！让我们大家欢迎这个新文明——巴林顿文明的加入！同时，也向此前的地球孕育的文明，和他们改善地球的有关工程一并表示感谢，有了他们的这些工程，才有地球“宇宙摇篮”的称号。它们分别是由思咯尅文明负责的“崭新行星”计划和孔彡布文明负责的“客房服务”计划！

（雷鸣般表达欢呼的嘈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