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赛作文草稿：坚守
“所以，你说，你在坚守的是什么呢？”
电话那头的声音愈来愈小了。这是一通单向的电话，他听不见的。
“你可想问我，在坚守什么？”
一切故事的开头，是那个酷热难耐的下午。王正在家里翻看一本看了无数遍的童话，心已经跑到九霄云外去了。他15岁了，对于童话并不喜爱，今天只是无聊到了透顶，只好看看这些打发时间。
不过时间，貌似也不耐烦于他的打发了。一件叫他有趣的事开始了。王闭上眼，靠在沙发上，听着时钟滴答滴答地步进，做着一些虚幻的白日梦。恍惚间觉得时钟响得并不十分均匀，好像有10秒之久的时间，却只响了两三下，再过一会儿，明明不到五秒钟，却已经响了好几十次。也许只是心理上的颓废造成了时觉的紊乱。
电话铃声划破了无论均匀与否的时间。
“你好，哥哥，我没有想到你会接电话，或者那是你吗？”一个急切的声音，从略带沙哑的话筒里传了过来。王的大脑在这种刺激下开始一点点启动了。它首先想到自己是谁，接着发现了周围环境没有刚刚那么酷热。它开始对现状做出一些冷静或至少看起来冷静的判断：电话里有个人，一个自称其为哥哥的人，并比较急切。
然后，王的大脑做继续的思考。它发现，那个声音意料之外地熟悉。但也仅仅是熟悉，仿佛来自一个一面之交的陌生人。不过却也不是，一面之交又怎么会留下对于声音的印象呢？王的皮肤感受到空调的吹拂，接着是远离听筒的那只耳朵反馈了空调外机声音的增大。但王身体的中心温度正在一点一点的上升。
经过协商，大脑和声带做出的决定是，试探。它们随即联合起来，震动着空气，“请问你是哪位？”然而并没有回答，哪怕是杂音都没有。对方，安静地如同刚刚那句问话没有发出过一样。眼球开始转动，并朝向了家庭成员照片的墙壁。先是散焦的状态，整片整片地扫描着每一张照片，不知出于何种目的。接着开始一个接一个的聚焦观察。听觉中枢和视觉中枢接到命令，要将这每一个对象的声音都模拟一遍，传递给大脑。然而它们都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最后的结果出炉，用了3分钟时间，用了3分钟对面完全寂静的时间。在做出最终的结论的同时，对面也开口了。王的结论是，对面的人要么是一个骚扰者，而且还过时地往座机上打电话；要么就是自己的亲人，符合对自己称呼的亲人——弟弟。且这通电话大概是单向的，或者只是对面开启了静音。然而大脑开始作一些想象，却不大符合实际，比如过度加工了那一句话的稚嫩语气，实际上那句话说得十分有成年人的稳重，甚至有中老年的慈祥。不过对方开口就不给大脑留纠结的机会了，“我已经坚守了15年了。”
王的弟弟，今年刚刚上小学三年级。他从未对家里的座机这样古老的产品产生一点兴趣。
“今年是2052年，它就是这样，你无论信与否。”
王死了。那个声音告诉了他这些。
王的梦想是成为宇航员。为了这个梦想，他很努力，几乎奉献了自己的一生。然后他就光荣地死了，至少人们认为是这样——这是往简单地说。复杂来看，在王努力的过程中，人类的科技进步比较长足，因而也就产生了载人深空航天的技术。王选择了深空航天，也被深空航天选中，要成为第一位飞掠冥王星的人类。
“妈妈找到了你留下的文件袋”
王并不是一个善于隐藏的人。事实上人类的科技进步总是要伴着一点点小的伤亡的，这种载人的深空航天也不例外。王乘坐的飞船，对外宣称采用了比较保守的设计，有多套冗余备份，可以让王在30年后就安全回归云云——实际上飞船的设计者在宇航员选拔的阶段，就已经告诉了王实情：30%。这是飞船结构设计能保存到返航时的概率。也是飞船上休眠舱不会出现问题的概率。
王，概率那一节学得很好。三三得九，于是他知道，自己回来的概率其实并不到两成。所以王需要隐藏，隐藏这个于他所有亲朋和他自己都悲哀至极的消息。宇航局反复向他强调可以在任何时候，哪怕是发射前一秒要求退出这个项目，一旦他提出退出，就算火箭已经点火还没飞出发射架都可以停止发射进程。然而王还是选择隐藏，不过要隐藏更多的、别的东西。
王，把任务协议，和一张写满自己想要说的、嘱托的话的纸塞进文件袋，又把文件袋放在了客厅沙发的后面。王的隐藏并不是要让所有人永远找不到秘密。相反，他是想让所有人不要太快找到秘密。在发射前的每一天，无论有什么阻碍他都会回家帮他的母亲和他的弟弟扫地。母亲不会主动看沙发后面，但却每天都将家里扫上一扫，这点王很坚定地相信。而王的另一个隐藏——不再放在沙发后面，而是放在自己心灵后面的隐藏——则热烈地期盼在自己飞抵月球时，母亲能够给家里来个大扫除，并“意外地”发现沙发后的那个文件袋。
“发射成功了，入轨也很完美。母亲从不喝酒，那天却喝了好多，我不想告诉她不是发射成功就一切顺利了……”
确实不顺利。宇航局一直未披露的是，在入轨后的50分钟内，王2次呼叫了任务中心，报告了发信器的“性能不稳定”，可每一次远程排查和实际操作都显示，一切参数正常。地面的备份火箭模型也没有任何问题。统计学家们更是说，作为为了一路飞到冥王星设计的飞船，不可能在地球轨道就出现像发信器失灵这样严重的问题。于是王继续前进，脸上挂着即将就要胜利式的高兴的笑容，却没有想到，那其实是赴死时从容的微笑。
“飞抵月球时，失联了，那时母亲早早地睡了。我一直坚守在电脑前，希望看到恢复联络的新闻”
王的弟弟，一直都是早睡早起的年轻人之典范。那时，他却第一次品尝了于漫长黑夜中坚守的滋味。颤抖的手点击着网页的刷新键，一次，两次，三次，窗外的燥热之风呼啸着，倾泻进窗口大开的房间，如他所愿的那样让他保持着清醒。
“我那时想，你一定是活着的”
那个声音披上了哭腔，揭开了成熟面纱的一角，露出一点弟弟的稚嫩。王是不是那时死的，并不清楚。有流言传开，说月球静止卫星已经通过可见光闪烁联系上了王的无线电，他一切安好。可更大的事实时：宇航局调查了所有的卫星的无线电观测记录，只剩下宇宙茫茫的背景辐射杂音。
“妈妈什么都知道，是这样的。”
事实上，王的母亲并未真同弟弟想的那样，早早便睡去留弟弟一个人坚守。王的母亲虽然上了年纪，却不乏对于自己长子职业的热爱。她可能是在网上看到有人提及，宇航员一般都会将遗书放在家里，于是在发射前趁王与弟弟都不咋家将家里翻了个底朝天，当然找到了那个文件袋。她将所有的文件全部用扫描仪扫描好，拷进硬盘里再删除扫描的记录，又原模原样地将文件袋放回沙发后面。比王的弟弟要早得多，她自那一天其就开始给予儿子祝福，并坚守着简单的信念“他会活着！”也严格对弟弟保密，因为他若知道便大有可能丧失士气。作为一个母亲，她要坚守的可不只是一个长子，而是自己全部的孩子。
王的母亲，发射后的30天内睡觉时总留着一盏昏暗的灯，并把手机新闻软件中航天相关栏目的提醒音量调到最大才肯安心睡去。王失联的那一天，那样上年纪的她，打着昏暗的灯，愣是一宿未睡。第二天早上看到弟弟的黑眼圈，深知自己一定要装作无事发生，不给弟弟再一点的打击。现在哥哥可能已经告别于世界，那弟弟就更要集中地坚守了。
“后来我们迷信你活着，再到逐渐接受你故去的事实。”
“可昨天傍晚，母亲却拿出了那个在沙发后面放了15年，挤满了灰尘的文件袋”
“原来，你也一直坚守着我们吗？”
这是一个问句，但15岁的王并无法回应。他现在瞳孔正震动着，不知道是不是要哭一场才好。
但于天上化为繁星一点的那位王知道，自己一直坚守着地球上最后还在相信他活着的母子二位的。
“发射前的那一天，我们去湿地公园露营，当时开给你的许可只有10个小时，可是你愿意从自己的睡觉时间里抽出来两个小时。我们就坐在帐篷外面，空气十分香甜，也并不十分炎热。四周是蝉窸窸窣窣的叫声；你就那样仰起头，看着星辰漫天。我开始向你问问题，那时我想你真的是百科全书。”
“哥，这颗是行星吗？还是恒星？”
“飞船用的是什么燃料？”
“最后一个问题了？”
“你最想去哪颗星星？”
“这一颗”
弟弟脸上立刻露出的惊讶的表情，蝉和蛙见了，也一并闭了嘴。“哥，难道你不想去冥王星看看吗？”这句话里带着三分的担忧，七分的好奇。气氛好像忧郁起来了。母亲这时候，已经说过，还坚守着，暗处里听着王和弟弟的谈话。如果有一丝的叹惋，她都做好了安慰的准备。即使没有人说也知道，此次任务有史无前例的地位，也当然有史无前例的难度，就是没想到失败的概率有八成之多而已。所以恐惧倒也不奇怪。
王笑了，要支开话题。“我不去地球，你不解放了？”
弟弟也笑了。
“刘总在任务中心坚守了三天三夜，等你，盼望你哪怕打个手电筒给地面照个光。直到你渺小得连哈勃望远镜都看不大清。然后他拖着疲惫的躯干在我和母亲面前支棱起来，先是哭，哭到黑眼圈不明显而眼睛变红，再清清嗓子，向我们道歉”
发射前的一个小时，发射台旁王已经就位了。刘总请求借一步说话，支开了媒体。并悄悄趴在王的耳边说道：
“其实你已经知道了，这就是永别。”
王计算过了。很早之前。根据舱内体积的容积，就算全程休眠，携带的资源也顶多够行到去冥王星的一半路程。其实能一路行到冥王星并折返回来的火箭，体积绝不可能只有这么大。所谓深空航行的技术根本不能支撑到冥王星这样远的距离。然而彼时，人类已经走到了发展的舒适区，虚拟世界的繁荣开始使得一些人们安于了现状，接着更多的人加入了这个行列。如果长久如此，航天的发展必将停止，直至倒退。所以特别需要这样一个项目作为强心针，让太空探索，哪怕是以太空竞赛形式开展的太空探索重燃起来。
宇航局留了无数条退路给王。其实发射台上的所有人都训练了在发射前一秒，甚至是点火状态下取消发射的预案。公关部门想好了无数条说辞，每一条都让人心服口服。所有媒体在发射前十五分钟被请到了300公里开外。甚至火箭都有在地球轨道再入大气层的一键操作程序。携带的燃料给了王在行至火星前拥有绝对的返回的机会。然而王没有用任何一条预案。
他想，自己坚守自己的梦想，坚守了那么长时间，总该坚守点比自己梦想更多一点的东西了罢！
不过他也想到了，可以跟时间，跟自己要改变的这个历史，做这么一个小小的交易：
“所以，你说，你在坚守的是什么呢？”
电话那头的声音愈来愈小了。这是一通单向的电话，他听不见的。
“你可想问我，在坚守什么？我倒想亲自问问你，你要坚守什么。当然，确实有了这么一个机会。现在的人类，已经追上你了，追上了……”
坚守什么呢？